圣诞快乐，失业老人
一个下巴悬着棉花糖般浓密胡须的老人，忐忑地伫立在几万英尺高空的云端一间办公室中，他的脊背微微隆起，略显老态，他用独特的略带沙哑的嗓音道：“我觉得……”
然而他面前理着平头的中年男人并没有听他说话的兴致，他只是摆了摆手：“听着，圣尼古拉，你还要我对你说几次，现在圣诞节已经普及，孩子们不需要圣诞老人了。”
“可是还有孩子等着我……”老人嗫嚅着唇，再次试图辩驳。
“他们等的不是你，是他们的父母。”中年人一把打断了他的话语，“你懂吗？如今圣诞老人对他们而言，只是童话中的玩意儿罢了，他们的父母会体贴地将礼物准备好，不需要你操心。”
“我知道，但是，先生——”老人提着一大口袋的玩具，那装玩具的口袋格外艳丽，红的触目尽心。
“威尔！”中年男人仅是这样唤了一声，很快一个年轻的小伙就从敞开的办公室内进来：“头儿，你叫我？”
“把他的那个口袋收了，从今天开始，圣诞老人这个职业，彻底从神职中裁撤。”
“好的，先生。”小伙很快就抓过那一个大口袋，然而老人却没有松手，两人如拔河般拉锯片刻，小伙子竟然并没有成功地将口袋从白发苍苍的老人手中抢过。
片刻后，中年男人叹了口气：“圣尼古拉，如果你想亲眼看这口袋破损，你可以不撒手。”
就在他话音掷地的那一瞬，老人似乎失去气力一般，小伙因为用力太过，骤然失去平衡，抱着色泽犹如烈火般燃着的大口袋，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口袋很快就被小伙子拿走，老人始终望着他的老伙计离开的方向，直至那个口袋拐了一个弯，连尾巴都不剩地消失在他视界的尽头。
中年男人再度叹了一口气，而后起身走到老人的身畔：“圣尼古拉，我知道，这对你而言有些残酷……但是如今的人界，已经不需要圣诞老人了。这是诸神商量很久后，得出的结论，除你之外，火神那也裁撤了很多人员，那是由于人界电力的普及……已经没有多少人像过去那样崇尚火种了。”
看到老人露出黯然的表情，中年男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看开些，老伙计。虽然没有这个职位了，但你可以休息了不是么。那么多年了……每一年的圣诞，你都要派送礼物，风雨无阻……你记不记得三百年前，某天圣诞前夕你和我抱怨说，厌烦透了这个职业？”
老人依然没有答话，但是中年男子的话似乎起了作用，他挪了挪脚，转过头，缓离开了办公室。
办公室外，他那红绿相间的雪橇还在等着他。还有他那同样老去，下巴留着长长鬃毛的麋鹿。
“走吧，老伙计。”他坐上雪橇，拍了拍麋鹿的脊背。然而麋鹿们却没有如往常一般，立刻飞驰起来，只是转过头看着他。
“抱歉……口袋我没带回来。”他安抚似的摸了摸麋鹿的头，麋鹿发出了一声闷哼，这才缓缓地扬起蹄子，踏着一阶阶尘土，朝天空奔腾而去。
“……去人间吧。”老人缓缓道。
人界。
一幢外皮被风雨侵蚀得剥落成灰白的公寓，依旧屹立在这条老街上。尽管这幢公寓已经陈旧不堪，然而在此地，却并不显突兀。这里全部的房屋都是这般，仿佛被时间遗弃在黑白照中。
在这间老旧的公寓不起眼的地下室内，此刻一个小男孩正扒着窗户看着窗外，已然没过行人半脚的积雪，遮蔽了他的一大半视线，他不得不搬过一把小椅子站上去，才堪堪看到窗外行路匆匆的行人，以及深沉夜幕下，恒定的一弯勾月。
“……不知道今年圣诞老人会送我什么礼物呢。”小男孩看着夜空，喃喃自语。
一旁正煮着一大锅蔬菜汤的母亲手势顿了顿，须臾才赶忙将锅盖盖上。
因为这一动作，白色的水雾很快在空气中蒸腾。阴冷的地下室里，卷心菜与番茄的香气骤然扩散开去。
“吃饭了，皮特。”母亲柔声唤着。
然而小男孩却并没有动。
再母亲再三催促之后，他终于不情愿地搬过椅子，坐在桌前。
“感谢上帝赐予我们晚餐。”母亲双手合十，表情虔诚。
例行的饭前祷告不是必须，只是为了让后人学会感恩。
皮特也学着母亲的模样，两只瘦弱的小手交叠：“谢谢上帝赐予我们晚餐。”
祷告结束，就可以用餐了。
然而皮特却没有结束的意思，他依旧交叉着手，继续接上面的那一句：“上帝，请你和圣诞老人说一声，住在费城旧城区132号的皮特，希望今年……能收到除了糖果以外的礼物。”
母亲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，然而她很快将手中的碗盛上一大碗蔬菜汤，放至皮特面前：“圣诞老人那里的许愿清单太长了，可能听不到你的愿望。”
“所以，我才拜托上帝告诉他的。”皮特狡黠一笑，露出两个小虎牙。
母亲没有接话，她手微微颤抖地端过汤。
圆圆的汤碗盖住了她的脸，也将她的表情完美地匿入汤中。
圣诞老人坐在一片枯黄的高耸山坡上，望向蓝丝绒般黝黑的天幕。
他平时太忙了，极少有时间望天。然而当他想起仰望的时候，却发现，视野中已经几乎捕捉不到几颗明亮的星辰了。
它们都隐没了。
山坡下，人间的灯火，将夜晚映得如同白昼，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，令白日与黑夜，在城市中，仿佛迷途一般本末倒置。
“虽然那家伙那么说”，老人摸了摸自己身旁的一只麋鹿，“但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，一定还有等着我的孩子。”
仿佛他的话赞同一般，麋鹿们一齐抖了抖身子。
“……你瞧，我听到他们的声音了。”老人闭上眼，微笑着聆听着来自世界各地，不同肤色孩子们的心愿。
“变形金刚……手枪……洋娃娃……巧克力……萨摩耶”，老人悉数将它们罗列出来，片刻后爽朗地笑出声来，“啊哈，还有狼牙棒。”
他身畔的麋鹿的嘴角也夸张地上扬起来，发出一声闷闷的哼声。
半晌后，老人终于重新睁开了他那银灰色的眸子，半是叹息道：“过了今天……我就听不到那些孩子们的声音了。”
麋鹿们也垂下了头。
“……好想再送一次礼啊。”
“再一次也好。”
其中的一只麋鹿，似是无聊，衔着树干，在地上拼凑着什么。
半晌后，它扯了扯老人的衣袖。
“什么？”老人看着它，这才发现，那些树干拼凑成的话语：不是没有礼物了吗？
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半晌后，他看着天幕，自褶皱里绽放出了深深的笑容。
第二天。
“妈妈，圣诞老人送我礼物了！”皮特将手藏在背后，匆忙地跑向自己正切菜的母亲，“你猜猜是什么？”
“恩……”母亲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，“是糖果吗？”
“还有呢？”
“还有？”
“还有这个！”他笑着将藏在身后的东西带到头上。
那是一顶陈旧的圣诞帽。
它并没有因为时光的磨损而暗淡，帽体上的红色愈发鲜艳，仿佛熠熠发光。它此刻安静地趴在小男孩的头上，帽檐微微盖住小男孩的眼睛，如同一个老人般，耸拉下它那圆圆的绒球。
母亲露出了惊讶的表情，下一秒，洋葱丝的辣味，就呛得她眼底有了波澜：“感谢上帝……”
感谢上帝。
感谢曾经小小的，相信童话的你。